「無深度性」(depthlessness) —— 它才是真正的框
「破框」是一個絕對政治正確的字眼,從台灣解嚴以來,突破既有的障礙和限制,始終是一個受人喜愛的概念。假如我們把視野拉遠一點來看,「破框」的受歡迎度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紀的歐洲,那些地理大發現的探險家與博物學家,如果內心沒有這股衝動,我們的文明可能要慢上個幾百年(註:從人類世(Anthropocene)倡議者的角度看,這好像也不是一件壞事)。
「破框」意味著「破壞式創新」,它的力量在於召喚一種行動,和眼前既有規範進行一場生死對決,刀劍兵器一來一往交鋒,鏗鏘作響,讓人聽了就爽,雖然後果並非真的那麼壯烈,但其迷人之處是行動中內蘊的「英雄感」,讓一顆靈魂不至於隨波逐流,變成一片沒有舉足輕重的落葉。但如果我們對歷史有更深一些的理解,當也可知那一道把人們圈限住的「框」,並非絕對的罪無可赦,而大多數「破框」的努力,也有不少人同意:幸好它沒有成功,或者它根本是以卵擊石,絲毫沒有成功的希望(因而也就不值得議論)。
如果放大尺度來看,鞏固這個框與要撞破這個框,就是保守主義和激進主義的永恆爭鬥,在我們人生的權衡中,雙方都有等量齊觀的份量。如果一切都不斷地在毀壞與新創,群體生活會得不到安定與秩序;如果一切都無法毀壞和新創,群體生活會充滿壓制和暴政。當我們仔細看實質的生活世界,會發現比較多的保守框架與偶現的激進穿刺這種組合,才接近生活的常態,而比例的多寡是門藝術,得靠上帝的命運手指來點撥。
譬如說美國上世紀60年代反戰反文化運動,「搖滾樂、性開放與迷幻藥」翻轉了保守的成人世界,啟蒙了後來的兩位總統柯林頓與歐巴馬,但那個動盪讓很多心靈受不了,接下來直接冷卻了二十年,雷根和柴契爾夫人主政美國和英國時期,那道強硬的框架有如無敵鐵金剛,沒人能夠推得倒。台灣在1987年解嚴之後,股匯市狂漲,大家樂和夜道飆車燒遍台灣,但緊接著是苦澀的90年代,科技保守主義箝制了所有場域的想像力。
對文化研究者而言,有時外在的框其嚴重性遠不如看不見的內在的框,來得吃緊。舉例來說:希特勒以反猶、重振神聖羅馬帝國榮光,限縮了二十世紀初德國社會許多公民權,但真正嚴重的是:德國中產階級恐懼自由社會裡個人的孤苦無依、無所適從,心甘情願地讓渡自由給庇護他的極權政體。
回到台灣的設計實踐場域,我個人也覺得⋯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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